我应该算是有妻子的。
【资料图】
那是很久前的事了,久到快忘记了。
那时老家城门附近还有一棵老榆树,年岁应该很老了,我和她就在那初识。
说来也是好笑,我们的初次认识一点都不美好,我那时野的很,虽然是个女孩,但也敢爬到老榆树上摘榆钱吃,毕竟没多少小孩可以拒绝零嘴。
但是榆树上麻烦的是尺蠖,我和她就是因为这个小东西结识的。
那是阳春四月的一个早晨,我照例爬上榆树去摘榆钱,堪堪摘了小半兜就听到树下有人尖叫。探头向下望去才看见是一个灰发绿眸的小姑娘,正在拍打自己的手臂。我回想了一下刚刚被我顺手扔下去的尺蠖。
欧吼,完蛋。
我赶忙爬下树去看那位小姑娘,小姑娘虽然没哭,但眼里已经含了一汪眼泪。她看见了我,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,道:
“我可没哭。”
这不是欲盖弥彰吗?我想道,但这话绝对不能说出来,不然面前的小姑娘可能真的要哇哇大哭了。
“好好,你没哭。抱歉抱歉,我不知道底下有人,你没事吧。”
“…没有才怪。”小姑娘抱肘,看着自己的脚尖,显然还在生我的气。
“诶~别生气嘛,这个给你吃。”我把那小半兜榆钱递给她。
小姑娘明显是个好吃鬼,听到有吃的便抬起了头,她从那兜榆钱里拾出几颗,塞进嘴里咀嚼起来。她那副模样实在可爱,我忍不住就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。
“小吃货。”我笑道。
“才没!”
“好啦好啦,别生气了。”
忽略这尴尬的初识,往后我们便玩得来了,我经常带着她大街小巷地到处窜,她也会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后面,当然,除了那株榆树,每次我爬上树后她都会站得离那棵树远远地,想来还是那次该死的初识的原因。不过我每次的收获都要分给她大半,没办法,小吃货虽然害怕那尺蠖,但格外喜欢榆钱。
也不知道我们是哪一天情窦初开的,可能是所谓日久生情吧。只记得小姑娘十八岁的那个元宵,小姑娘一反常态地拉着我跑到那棵榆树下。她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,一双大眼睛眨了眨,深深地吞了一口气,她似乎已经镇静下去了,便很腼腆地对我一笑,贴在我耳边道:
“你知道么?乐正绫,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。”
我也喜欢你啊,天依,我也喜欢你。
我们两个红着脸躲到小巷内,外面灯会喧嚣,我们在无人的角落拥吻。
后来的日子就有些鸡飞狗跳了,先是有人捅破了我们的情事,后又是家人的极力反对。我们像是话本小说里那些主人公们一样私奔,一直走到这才落脚。
再往后便是又一年元宵,我俩在灯会看到个小女孩,小小只的,尚未记事。我们先去官府报官,数日不见有人来领,我一时兴起便把她领了下来。洛天依倒有些好奇,问我为何,终究被我糊弄过去。
我才不会告诉她这孩子笑起来很像小时候的她,不过往后她也发现了这个秘密,经常以此来调笑我。
就这样,咱俩有“孩子”了。
但实话实说,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严重的病,严重到我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,洛天依便病重了。
那年春天她还能和我乐呵呵地带着小家伙去赶集,夏天就觉得有些不适了。
我求了大夫,大夫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,但他眼里的忧虑不是欺人的,我只觉得弥天的恐惧和无力把我压得死死的。
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宁愿大夫夸夸其谈,说自己医术如何了的。
到了秋天,她央我出门折枝榆树条来,自己亲手栽到院里。
她当时对我说,好想老家的老榆树啊。
我问她要不要回去看看,她只是摇头,依着我的肩,道:
“倒是不想回去。哎,你说我能不能和你去看明年的元宵灯会?”
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,也不敢回答。我们之间漫着无法言说的氛围,直到小家伙忽地哭泣,打破这好似尴尬的气氛。我俩手忙脚乱地去哄她,才把这事忘到脑后。
我现在能回答她了,不能,完全不能。
她是丙辰年初冬去世的,连冬季都没能撑过。我只能看着她慢慢离开,别无他法。
她去世的那天,一开始我没哭,实在哭不出来了,那些眼泪早在病榻前流完了。其实到最后我也希望她早点走,别苦撑了,多痛苦啊。但当小家伙跪在她榻前,哭着喊洛妈时,我忽然鼻头一酸,落下泪来。
是啊,真不在了,天依是真走了。
我搂着小家伙,下巴搁在她肩上。
“别哭啊,她不疼了。”
我信这句话吗?大抵是信的,这是我唯一的安慰了。
小家伙反过来抱紧了我,手里揪着我的麻花辫。
疼,不知道哪更疼。
那年及以后的灯会,都分外无聊了。
那枝榆条在院里生根发芽,如今二十多年过去,早已长得三尺粗,我拍了拍那棵如今已经亭亭如盖的榆树,笑着对身后的人说:
“今伐此树,以博小娘子一笑,不知可乎?”
“啊…这不好吧?”身后的人明显犹豫了一下。
“没事,笑一笑吧。”我看着她笑道。她笑起来,恰似吾妻年少。她是我俩的“女儿”,今伐树,为其造嫁妆,唯愿伉俪情深,不输我妻子和我。
你觉得呢,天依?我望着那榆树,那榆树郁郁苍苍,风过时,掀起层层绿浪。